2010年8月31日 星期二

Rich的二三事(作者--淑惠)

【別了!瑞卿】
這又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告別。心底只是不斷的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找不到適當的句子來反應錯愕的情緒。父親一年前也是沒說再見就離開了,對我來說,又是一次考驗我對生命的忍耐,顯露出我對意外的妥協,「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是這樣。

Rich離開這一天是立秋,我記得這是他最喜歡的季節。告訴他恆春的台灣欒樹已經盛開了,每年我總是要跟他炫耀一下恆春的秋天來得早的訊息。

我和他本來就是不常見面的兩個人,在他走後多天,生活上似乎也沒有不同,每天提醒我他已經離開的是MSN上的跳窗。
意外總是讓人膽戰心驚,驚慌失措。有一陣子我因父親的事情憂鬱,車行於每週來回屏東墾丁數百公里之間,偶也感覺有一天我就瞬間離開我愛的人。他倒是常安慰我不要胡思亂想,一定要小心謹慎。錯愕的是,反倒是我的好友居然就這樣不告而別,如果這一次不告而別的是我,依他的個性,他大概會氣到十輩子也不想理我,那我又該如何去責難他的驟逝?

他是個藝術家—
他是我文化大學時的學長,是台大同研究室的夥伴,也是那個溫柔婉約的湘梅學姐的老公,不認識他以前總覺得他和湘梅學姐不同,有野獸配美女的突兀感。開始真正有機會接觸進而瞭解熟悉,是在中研院植物所標本館工作的10個月,我們常是三個人一組出外工作採集,不論是去松蘿湖、八通關或者北大武,他和書輝總是搶著背東西的人。連續數天的採集回到辦公室,不論這一星期採了多少份標本,他堅持要連夜整理好送進烘箱,難壓的標本(例如蘭花或者大型的植物)常是落到他手上。他細心且有雙靈巧的手,會把植物標本當藝術品來處理,他是一個真正喜愛植物的人,珍愛且嚴肅的看待這些植物標本。

他也愛畫圖,我以前常看的是他的亂線條似的圖,通常沒有特別主題,端看他當時心情而定。從收納櫃裡找出幾張他以前隨手塗畫後送我的圖,或許少有人知道他也愛畫畫,當我鼓勵他出版自己的書的同時,是否也創作一些作為插圖時,他說:想做的事情太多,這個留給別人做吧!他是對生命有高度熱情的人。

他是個博物學家—
不只植物,最常聽他提起的另一個話題是他這個週末釣了多少魚,他說小時候的高媽媽以賣魚為生,養成他嗜吃海鮮的飲食習慣,買不到喜歡的魚就學習釣魚。應該也只有湘梅學姐知道,他花了多少日子,天未亮就到海邊,然後驕傲的提著魚回家煮給家人吃;他會告訴我臭肚魚的牙齒為何要這麼銳利,要怎麼煮才好吃;還有黑毛(矛)是他最愛吃的魚,講得好吃的天花亂墜,讓我口水直流。一有機會我和朋友巧萍就不放過他,賴著他帶我們去漁港挑魚挑蟹挑蝦,然後到巧萍家煮食,大啖一頓海鮮大餐。

去過他淡水的家,也去過關渡的老房子,房子是個大收集箱,裡邊堆滿小小的收集箱,除了一落落的昆蟲標本櫃,還有大大小小的水族箱、飼養箱,水族箱裡養的是原生的稀有魚種,飼養箱裡不是昆蟲就是蛇,要有一點膽量的人才敢參觀他的家。

他的興趣常是並行的,研究淡水魚類的同時也研究海濱植物,研究海漂植物的時候也研究水域生態,他笑說這樣可以從更廣闊的角度來理解及體會,這些都是息息相關的知識,不同領域之間互相領會流通。淡水魚的書原訂年底出版,這兩年常有機會告訴我最近又在哪一條溪捕捉到新記錄蝦虎或新種,應該是跟黑潮來的,過去只記錄在日本云云….,他對生物的興致永遠不減,永遠高昂。

他是個有趣的朋友—
Rich,我灰諧的稱他「路癡」,人總是沒有完全能幹的,他不擅長的是認路,可是又偏偏常出門,「走錯路就再多繞幾圈,走遠一點」,他用這樣自我解圍,再加上一個尷尬靦腆的笑容。他常說自己是個照相式記憶的人,所以對於認植物、昆蟲、魚很快也很深刻,但是路上的建築、路口轉角景象常常在換,所以不認得路也是正常的。哈,這樣也能有一套頭頭是道的說詞。

不認識他的人對他的印象通常是話不多、安靜,甚至害羞,但是熟朋友面前的他也很搞笑。他愛聽歌愛唱歌,常聽得是女歌手的音樂,雖然我見過,但是偶爾也會不可思議的回想,他在KTV包廂裡唱著徐懷鈺的歌—我是女生:「你不要這樣的看看著我,我的臉會變成紅蘋果,……..,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Rich掌著麥克風,一邊陶醉歌唱一邊搖臀擺腿的模樣,想起來還真令人發噱。這是他有趣童心的一面,逗得大家哈哈笑。

Rich在落水前還來電話與我話家常,我陪女兒在醫院悶了好幾天,隨意的聊天讓我緊繃的心情舒緩,還約了今年颱風過後一起到蘭嶼去熟悉那邊的植物,撿海漂種子。話裡一如平常的說再見,卻永遠再也見不到面,怎麼叫人不傷心呢?
別了!我的好友!

照片記事:
1. 因為是很熟的朋友所以幾乎從不拍照也不合照,手邊他的照片少得可憐。年輕一點的照片是2001年7月一行人兩天由九棚走佳樂水海岸線,後一張是2010年5月去北關記錄濱海植物相。


2.兩張圖片是他隨意的插畫作品,左一張是繪於1999年12月,右一張繪於2000年12月。

2010年8月26日 星期四

別了!好友,別了!優秀夥伴! ( 作者--逸忠)

【悼高瑞卿】

與高瑞卿結緣是在台大,那時我在台大森林系當研究助理,協助老師做太魯閣國家公園的蘭花調查,高瑞卿才剛考進植群研究室,因為之前沒有跟植群研究室的學長姐出野外的經驗,所以老師希望他一邊協助做調查,一邊到太魯閣去尋找論文的題目,就這樣我們就開始結伴,踏遍太魯閣各林道、步道。
印象中的高瑞卿是一個心地善良、熱愛自然、喜歡學習,非常好相處的人,他自己很喜歡釣魚,沒有上課、調查的日子,常常跑到海邊去垂釣,雖然沒有跟他去釣過魚,但偶爾從他口中聽到他講述某某私密釣場,群魚咬餌的盛況,也會讓人神遊想去一探究竟。
我雖然大學時期跟著許多學長姐做過調查,但對於太魯閣國家公園還是陌生,我們花了一年的時間,總共出差20次,跑遍了太魯閣的許多地方,在每次的調查中,許多林道、步道都是第一次去走,高瑞卿從來沒有喊過一次累,而且不曾去計較誰的負擔多、誰的責任重,每次都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很負責任的協助調查任務,讓我對他寬且廣的心胸,深感敬佩。
每次出隊,通常都是3-4位調查人員一起行動,有些人喜歡鳥類,有些人喜歡哺乳動物,大家都會互相學習,其中有一位學弟特別喜歡昆蟲,常常跟我們一起去調查,高瑞卿的學習精神就發揮了,也跟著學習各式各樣的昆蟲,了解牠們的生態習性,而且很快就變成一位箇中高手。
太魯閣的調查完成後,我到了中央研究院工作,大家各為前途忙碌而疏於連絡,高瑞卿也順水推舟,以台灣東部立霧溪流域森林植群分析為題目,將之前的調查資料再加強,完成了碩士學位,並且順利考上高考,到林業試驗所工作,聽說後來以水生植物為主要研究對象,並且將林業試驗所的水生植物池整理得非常好,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由於之前一起出外調查對他的認識,喜歡學習、且全力以赴,這就是他的工作及求知精神的最佳寫照了。
後來又再一次相遇,是在他的新書發表會上,由於貓頭鷹出版社邀請他和陳俊雄寫了一本台灣行道樹圖鑑,我也特地去捧場、觀摩、敘舊,他還是沒有多少改變,但是在學識上是更精進了,甚至後來還去考了台大森林研究所博士班,並且以水生植物為主要研究題目,在在都顯示他對於學術研究的熱衷。
從研究室友人口中,聽到高瑞卿出意外的消息,讓我有時空錯亂的感覺,覺得不太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麼優秀的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的遭遇,難以置信,因為他溺水過世,讓我難過到無法去醫院看他,我希望能夠在心裡,保有他年輕、帥氣、永遠掛著笑容的身影,默默的向上帝祈禱,願他的家人能夠盡快走出憂傷的陰霾,願他的靈魂能夠有上帝的帶領,到那天堂的彼岸,也但願我們這些經常出野外的朋友們,能夠更小心自己在野外的安全,希望這個事件的影響,有更多正面的意義,而不是只有沉溺在哀傷的情緒裡。
別了!我的好友,別了!心目中的優秀夥伴。
(08/23寫於花蓮野外調查途中。Steven Chen 圈谷資訊股份有限公司)
高瑞卿(右一)與研究伙伴攝於野外調查

2010年8月21日 星期六

樂山樂水終無悔 -- (作者--蘇鴻傑)

悼綠林伙伴高瑞卿
盛夏熱浪襲人,我們經常在大溪森廬避暑。那天早上烈日當空,我在庭園樹蔭下清理落葉,屋內的電話響了,小文首先接聽,只聽到她聲音有點驚慌,連連說:你快跟他本人報告,我趕緊叫他進來。我感到大事不妙,以為是在養護所的老媽又出狀況,連忙停手衝到屋內,接起話筒,卻聽到學生來報告高瑞卿伙伴在坪林水域採集標本,意外溺水往生的消息,雖然事發後送到醫院急救,仍然無法挽回生命,這一記晴天霹靂,震撼至今猶存,餘波仍在我們昔日研究室伙伴之間盪漾。
在我的印象中,瑞卿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卻很投入他的工作,他不會跟老師聊天,見面只談學術研究。他於八十二年來找我作碩士論文,當時我正接受太魯閣國家公園的蘭科植物群落調查計劃,除了一位專任助理以外,我需要另有一位研究生共同出野外,於是邀他加入綠林遊梭的行列,順便在採集調查中設置樣區,將立霧溪流域的森林植群加以分析,以便配合蘭科植物的棲地生態解說。此後兩年多他便一直沉溺在這個計劃的調查與研究之中,我慶幸找對了人。
我們曾共同調查太魯閣附近的棲地與石灰岩植物,我特別提到三棧溪流域以前採集紀錄很少,有必要加以調查。我們第一次去勘查路線,他自告奮勇從台北開吉普車南下花蓮,並開車溯溪,以便尋搜沿岸的登山路線,起初溪床平坦好走,吉普車可以長驅直入,後來溪床漸陡,溪石阻路難行,瑞卿仍然奮力驅車深入,我看行車已有困難與危險,乃請他停車於岸上,全体人員下水溯溪前進,沿溪邊找路並採集植物,為以後的調查奠定基礎。兩年後計劃圓滿結束,瑞卿也以立霧溪集水區的森林分析完成碩士論文。
碩士班畢業後,他在林業試驗所服務。有一天回學校找我,商討發表他碩士論文的事,那次他也沒有聊別的,但特別送我一株我沒採過的罕見野生蘭,另有幾片非洲堇的葉子,知道師母培育了很多非洲堇,他有機會接觸到一些特殊品種,便索取了葉片相贈,他的有心讓我們從這些葉子培養出尚未收集到的品種,增加了森廬的生物多樣性,每次這幾種非洲堇開花,小文都會提到這位學生的贈與。
除了發表學術研究論文,瑞卿也注意到生物多樣性的普及與推廣,他幾年前與研究室伙伴陳俊雄合作出書,他們請我為這本「台灣行道樹圖鑑」寫推薦序文,出版社也邀我在新書發表會上致詞,那一天在會場見到他容光煥發,我祝賀他耕耘有成,繼續努力,他仍然是一句謝謝,沒有多談。我知道多談只是客套,再加油才是實料,果然今年初他又與伍淑惠伙伴合作,出版了「台灣海濱植物圖鑑」一書,看來他的興趣已從山林擴及水域。
最近看到他對台北植物園水生植物的用心維護,並給植物園志工們上課,博得學生們的敬愛,也在網路上也看到他研究水生植物的熱心與專注,我才得知他新增的研究領域與成果。他確實能學以致用,並且樂在其中,不斷為自已所鐘愛之知識耕耘,默默地為生物多樣性教育的推展盡一份心力,終至忘我而大意出險。

長夏漫漫,送走英年伙伴,老師心情與鳳凰花開的校園離情全然不同。
花開花謝,物換星移,綠林遊梭客探索大自然,必然也得敬畏大自然。


瑞卿與研究伙伴三棧溪之旅,啟動了太魯閣國家公園的蘭科植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