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6日 星期一

悠遊林野的頑童──記好友高瑞卿 (Rich) (作者--五木)

 當人過了一定的年紀啊,就特別會開始提起當年勇。別說你不太有類似的行為,也許只是你沒有遇到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罷了。舉個例子來說:若你有機會牽著小女兒的手去家裏的後山走一趟的話,就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步道,保證你走了一、二百公尺之後,便會開始說:你看那隻鳥,當年你老爸第一次看到那種很多顏色又很漂亮的鳥的之後便決定…
 同樣地,慢慢上了年紀的我來寫這篇文章,不免就會從細數當年開始,並在細數當年中毫無結論及重點地結束。這個瑣碎記憶的拼盤,或苦或悲或喜或樂,大部份的事件,背景是在1994那一年(民國83年)。

【第一次】
 第一次和你出野外時得知:你收藏有蘇慧倫的全套專輯,並且幾乎會唱她的每首歌。我們每次出野外總少不了她的歌,因此北宜公路、蘇花公路和中橫公路上,總有某些景色在我的記憶中會和蘇慧倫的音樂連在一起。那是拜你在進行碩士論文的野外工作期間,常一邊聽著(和唱著)蘇慧倫的歌,一邊在這些公路上飇著車做植物樣區之賜。我是愛找麻煩的,所以我問:「為什麼是蘇慧倫呢?她的聲音特別好聽嗎?人特別美嗎?詞曲特別耐聽嗎?」(推開早晨的窗,夏天分成兩種心傷… )
 你說:「喜歡就是喜歡,一定要有理由嗎?」要論述什麼事情的時候,你的話總是不多。
 「雖然不是每首歌都喜歡,可是你喜歡了她的歌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時候;你就會想把她所有的歌和專輯都收藏起來。」
 我說:「那到底是喜歡她的歌多,還是喜歡她的人多?」
 「呸!別吵!聽歌啦!」
 另一個深刻的「第一次」則是:第一次從花蓮到台北開車只花三個半小時!那次你竟然完全沒有停下來抽煙,我們一路聽歌一路狂飇,數次輪胎擦到山壁也數次幾乎和迎面而來的大卡車對撞。到了台大之後你說:「這次車開得蠻順的,我都沒什麼慾望想超車。」我近乎抓狂地說:「你沒什麼慾望想超車!!但這次是我們開得最快的一次!」你說:「五木,快不是這樣定義的;只有在你覺得須要快的時候,快才有存在的意義。」我說:「那我一路上跟著錄音帶明顯走音的尖叫式唱法也是沒有意義的囉?」你說:「你今天唱歌的方式很搞笑!」這是非常典型的高氏無厘頭語法。
 還有一次,颱風過後的清晨,我們要去奇萊調查步道沿線的鐵杉林及冷杉林。車從大禹嶺盤旋而上小風口,路彎坡陡而開不快。車過了小風口之後,好不容易可以將車速加快,但也在車速加快不久後,兩人齊聲尖叫的同時,車子緊急剎住在一段失去路基的路面之前。你下車後看著失去路基的路面然後說:「哇!早知道剛剛應該來玩一次180度甩尾的。」
 就這樣,原先興緻勃勃還想於調查完後去登奇萊主北峰的計劃必須變更,更改為從慈恩上羊頭。卻也因此在路途上調查了一塊以赤楊為優勢的老熟林。一開始我們興奮著找到了一塊地形平坦且林內充滿胸徑大於一公尺的大樹的闊葉樹林;我們試圖用望遠鏡看穿第二樹冠層濃密的枝葉,以期鑑定出這些高挑而了不起的大樹是誰。一兩分鐘過後,你突然開始在樣區內快速地梭巡,抓起一把又一把的落葉然後說:「不會是赤楊吧?!害我看那麼久。」
 記憶的盒蓋一打開,一個一個的事件就接二連三地擠著跳出來。沿海林道上那個檜木林樣區,發現整個地被植群其實是長在一堆巨大的倒木上的;所以調查那個樣區時,我們常常會突然踩空而一隻腳就突地陷入「地面之中」。兩人決定戒煙而不帶煙上大同大禮步道,卻因煙癮犯了而整夜無法成眠(當然還有林桑,只是後來他找到了解決煙癮的方法)。頑皮地埋伏在311門口,想偷偷錄下楊學長唱歌的聲音,卻發現錄音機忘了裝電池。秋末清晨,在帳篷中被高海拔的低溫給凍醒而決定在合歡山公路上跑步來暖身。你在苗栗當兵時,某次興高采烈地帶來一隻「不小心撿到」的竹雞,當我們正討論如何在系上煮三杯竹雞時,卻被袁老師發現;竹雞因而進了她的冰櫃。還有某個夜晚坐在火堆旁,你寫給湘梅的情詩…


【謙虛】
 有次鷺(方韻如)問你:「你有沒有崇拜過的英雄或是偶像,像是博物學者鹿野忠雄?或者是其他??」那時她的腳剛開刀,是拄著拐杖問你的。
 這時Nike(陳俊雄)突然大聲地喊著:「我崇拜的英雄是扛瓦斯的傑森!!」在一陣嘻笑逗鬧之後,我們跑去抽煙;你說:「我覺得偉大的東西都很難以親近,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自己走另外一條路。」
 又一次在準備專討時,你振振有詞地練習說著你要報告的內容。楊學長說:「為什麼我們自己私下的練習你都講得很好,可是在蘇老師面前你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呢?」
 你靦腆地笑著說:「在偉大的事物面前,還是低著頭謙虛一點比較好。」

【失約】
 我們後來一直沒有再去奇萊,雖然曾在黑水塘山屋住了一晚,以便做步道沿線的鐵杉林和冷杉林樣區,但終究沒有一起上到奇萊主山北峰過。我向你抱怨著:這一年來我們在山裏亂闖,卻始終沒像樣地登個山頂做為紀念的圖像。自日據時期到國民政府時期的資源調查者都有類似的登頂圖像,為何我們沒有?
 你說:「等畢業吧!那時我們組一個團去奇萊主北拍畢業照,並且在山頂煮海鮮下酒慶祝。」
 「可是我又不愛吃海鮮。」我說。
 「甘單,哩配土豆!」
 未能一起爬上奇萊主北,是我記得的一次失約。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大家後來都忙,各奔東西,也沒人再提起過這件事情。
 和你有關的另一個約定,則發生在我前往捷克唸博士班之前。我們在系館碰面,雜七雜八地聊著共同認識的人的近況,以及自己最近的研究瓶頸和嚐試突破的心路歷程。臨別前你說:「五木,我們還有好多事沒講完;可能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這樣好了,我們就留著老了以後再慢慢談,等你回來!」那時夕陽照在椰林大道上,空氣中彌漫著樟樹果實的香氣。
 這場約定,你不會出現了~~


【想去旅行】
 當Rich聽到蘇慧倫的「想去旅行」這首歌時,往往他會熄掉煙,搖下車窗並調高音量,靜靜地一邊開車一邊聽著。每個人心中都有些別人永遠碰觸不到的角落,因此為什麼他在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會有如此的動作?我不清楚也沒問過。若播到這首歌時,車子正好行經在蘇花公路的觀音海岸上,剎那間我也會有自己的心事,朦朦朧朧地浮上心頭。
 只有一次Rich打破了這種寧靜,那是從砂卡礑步道做完樣區的回程中,大家都被蚊子以及黃藤等有刺的植物搞得灰頭土臉,滿臉滿手臂的傷。收音機播到這首歌時他說:「我想,寫歌的人一定不懂森林,一個女孩子怎麼可能乾乾淨淨不帶任何行李地走進最深最綠的『叢林』?她可不是綠林遊梭客!」說完後他狠狠地按了一長聲喇叭,然後連續超越二台擋在我們車前的龜行大卡車。
 每每看到他豐富的收藏,數不清的突發奇想,以及盡興地悠遊於大自然之間的模樣,我總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問他:「到底為什麼?為什麼你可以那麼無悔而快樂地做著這些事情?你可不可以把那神秘地抓住你的力量,具體地說出來??」
 在森林系館311的陽台上,夜深人靜,校警剛巡邏過椰林大道,不知喝了幾杯高梁的他回答說:「我對這個領域中的任何事情感覺自在而優雅。」「你喝多了」,我說:「自在而優雅應該不是一個正常的形容詞;至少不是Rich你會用的形容詞,因為你沒辦法用台語說這個詞,對吧!」他紅著臉回答說:「你很奇怪吔!一直在問奇怪的問題,終於我回答你了,你還挑剔!」
 這是高瑞卿,他在專業上的成就以及對台灣生態的耕耘及付出皆遠超過於我,因此我沒有立場在這篇文章中為他精采的人生下任何的評論。就算一再被淚水遮住的視線已變得模糊不清,記憶中的Rich卻依舊清晰而明朗。
在我的記憶中,他是個瘋狂而又不失赤子之心的野行者,奉快樂之名,他去旅行了!

2010年8月31日 星期二

Rich的二三事(作者--淑惠)

【別了!瑞卿】
這又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告別。心底只是不斷的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找不到適當的句子來反應錯愕的情緒。父親一年前也是沒說再見就離開了,對我來說,又是一次考驗我對生命的忍耐,顯露出我對意外的妥協,「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是這樣。

Rich離開這一天是立秋,我記得這是他最喜歡的季節。告訴他恆春的台灣欒樹已經盛開了,每年我總是要跟他炫耀一下恆春的秋天來得早的訊息。

我和他本來就是不常見面的兩個人,在他走後多天,生活上似乎也沒有不同,每天提醒我他已經離開的是MSN上的跳窗。
意外總是讓人膽戰心驚,驚慌失措。有一陣子我因父親的事情憂鬱,車行於每週來回屏東墾丁數百公里之間,偶也感覺有一天我就瞬間離開我愛的人。他倒是常安慰我不要胡思亂想,一定要小心謹慎。錯愕的是,反倒是我的好友居然就這樣不告而別,如果這一次不告而別的是我,依他的個性,他大概會氣到十輩子也不想理我,那我又該如何去責難他的驟逝?

他是個藝術家—
他是我文化大學時的學長,是台大同研究室的夥伴,也是那個溫柔婉約的湘梅學姐的老公,不認識他以前總覺得他和湘梅學姐不同,有野獸配美女的突兀感。開始真正有機會接觸進而瞭解熟悉,是在中研院植物所標本館工作的10個月,我們常是三個人一組出外工作採集,不論是去松蘿湖、八通關或者北大武,他和書輝總是搶著背東西的人。連續數天的採集回到辦公室,不論這一星期採了多少份標本,他堅持要連夜整理好送進烘箱,難壓的標本(例如蘭花或者大型的植物)常是落到他手上。他細心且有雙靈巧的手,會把植物標本當藝術品來處理,他是一個真正喜愛植物的人,珍愛且嚴肅的看待這些植物標本。

他也愛畫圖,我以前常看的是他的亂線條似的圖,通常沒有特別主題,端看他當時心情而定。從收納櫃裡找出幾張他以前隨手塗畫後送我的圖,或許少有人知道他也愛畫畫,當我鼓勵他出版自己的書的同時,是否也創作一些作為插圖時,他說:想做的事情太多,這個留給別人做吧!他是對生命有高度熱情的人。

他是個博物學家—
不只植物,最常聽他提起的另一個話題是他這個週末釣了多少魚,他說小時候的高媽媽以賣魚為生,養成他嗜吃海鮮的飲食習慣,買不到喜歡的魚就學習釣魚。應該也只有湘梅學姐知道,他花了多少日子,天未亮就到海邊,然後驕傲的提著魚回家煮給家人吃;他會告訴我臭肚魚的牙齒為何要這麼銳利,要怎麼煮才好吃;還有黑毛(矛)是他最愛吃的魚,講得好吃的天花亂墜,讓我口水直流。一有機會我和朋友巧萍就不放過他,賴著他帶我們去漁港挑魚挑蟹挑蝦,然後到巧萍家煮食,大啖一頓海鮮大餐。

去過他淡水的家,也去過關渡的老房子,房子是個大收集箱,裡邊堆滿小小的收集箱,除了一落落的昆蟲標本櫃,還有大大小小的水族箱、飼養箱,水族箱裡養的是原生的稀有魚種,飼養箱裡不是昆蟲就是蛇,要有一點膽量的人才敢參觀他的家。

他的興趣常是並行的,研究淡水魚類的同時也研究海濱植物,研究海漂植物的時候也研究水域生態,他笑說這樣可以從更廣闊的角度來理解及體會,這些都是息息相關的知識,不同領域之間互相領會流通。淡水魚的書原訂年底出版,這兩年常有機會告訴我最近又在哪一條溪捕捉到新記錄蝦虎或新種,應該是跟黑潮來的,過去只記錄在日本云云….,他對生物的興致永遠不減,永遠高昂。

他是個有趣的朋友—
Rich,我灰諧的稱他「路癡」,人總是沒有完全能幹的,他不擅長的是認路,可是又偏偏常出門,「走錯路就再多繞幾圈,走遠一點」,他用這樣自我解圍,再加上一個尷尬靦腆的笑容。他常說自己是個照相式記憶的人,所以對於認植物、昆蟲、魚很快也很深刻,但是路上的建築、路口轉角景象常常在換,所以不認得路也是正常的。哈,這樣也能有一套頭頭是道的說詞。

不認識他的人對他的印象通常是話不多、安靜,甚至害羞,但是熟朋友面前的他也很搞笑。他愛聽歌愛唱歌,常聽得是女歌手的音樂,雖然我見過,但是偶爾也會不可思議的回想,他在KTV包廂裡唱著徐懷鈺的歌—我是女生:「你不要這樣的看看著我,我的臉會變成紅蘋果,……..,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Rich掌著麥克風,一邊陶醉歌唱一邊搖臀擺腿的模樣,想起來還真令人發噱。這是他有趣童心的一面,逗得大家哈哈笑。

Rich在落水前還來電話與我話家常,我陪女兒在醫院悶了好幾天,隨意的聊天讓我緊繃的心情舒緩,還約了今年颱風過後一起到蘭嶼去熟悉那邊的植物,撿海漂種子。話裡一如平常的說再見,卻永遠再也見不到面,怎麼叫人不傷心呢?
別了!我的好友!

照片記事:
1. 因為是很熟的朋友所以幾乎從不拍照也不合照,手邊他的照片少得可憐。年輕一點的照片是2001年7月一行人兩天由九棚走佳樂水海岸線,後一張是2010年5月去北關記錄濱海植物相。


2.兩張圖片是他隨意的插畫作品,左一張是繪於1999年12月,右一張繪於2000年12月。

2010年8月26日 星期四

別了!好友,別了!優秀夥伴! ( 作者--逸忠)

【悼高瑞卿】

與高瑞卿結緣是在台大,那時我在台大森林系當研究助理,協助老師做太魯閣國家公園的蘭花調查,高瑞卿才剛考進植群研究室,因為之前沒有跟植群研究室的學長姐出野外的經驗,所以老師希望他一邊協助做調查,一邊到太魯閣去尋找論文的題目,就這樣我們就開始結伴,踏遍太魯閣各林道、步道。
印象中的高瑞卿是一個心地善良、熱愛自然、喜歡學習,非常好相處的人,他自己很喜歡釣魚,沒有上課、調查的日子,常常跑到海邊去垂釣,雖然沒有跟他去釣過魚,但偶爾從他口中聽到他講述某某私密釣場,群魚咬餌的盛況,也會讓人神遊想去一探究竟。
我雖然大學時期跟著許多學長姐做過調查,但對於太魯閣國家公園還是陌生,我們花了一年的時間,總共出差20次,跑遍了太魯閣的許多地方,在每次的調查中,許多林道、步道都是第一次去走,高瑞卿從來沒有喊過一次累,而且不曾去計較誰的負擔多、誰的責任重,每次都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很負責任的協助調查任務,讓我對他寬且廣的心胸,深感敬佩。
每次出隊,通常都是3-4位調查人員一起行動,有些人喜歡鳥類,有些人喜歡哺乳動物,大家都會互相學習,其中有一位學弟特別喜歡昆蟲,常常跟我們一起去調查,高瑞卿的學習精神就發揮了,也跟著學習各式各樣的昆蟲,了解牠們的生態習性,而且很快就變成一位箇中高手。
太魯閣的調查完成後,我到了中央研究院工作,大家各為前途忙碌而疏於連絡,高瑞卿也順水推舟,以台灣東部立霧溪流域森林植群分析為題目,將之前的調查資料再加強,完成了碩士學位,並且順利考上高考,到林業試驗所工作,聽說後來以水生植物為主要研究對象,並且將林業試驗所的水生植物池整理得非常好,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由於之前一起出外調查對他的認識,喜歡學習、且全力以赴,這就是他的工作及求知精神的最佳寫照了。
後來又再一次相遇,是在他的新書發表會上,由於貓頭鷹出版社邀請他和陳俊雄寫了一本台灣行道樹圖鑑,我也特地去捧場、觀摩、敘舊,他還是沒有多少改變,但是在學識上是更精進了,甚至後來還去考了台大森林研究所博士班,並且以水生植物為主要研究題目,在在都顯示他對於學術研究的熱衷。
從研究室友人口中,聽到高瑞卿出意外的消息,讓我有時空錯亂的感覺,覺得不太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麼優秀的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的遭遇,難以置信,因為他溺水過世,讓我難過到無法去醫院看他,我希望能夠在心裡,保有他年輕、帥氣、永遠掛著笑容的身影,默默的向上帝祈禱,願他的家人能夠盡快走出憂傷的陰霾,願他的靈魂能夠有上帝的帶領,到那天堂的彼岸,也但願我們這些經常出野外的朋友們,能夠更小心自己在野外的安全,希望這個事件的影響,有更多正面的意義,而不是只有沉溺在哀傷的情緒裡。
別了!我的好友,別了!心目中的優秀夥伴。
(08/23寫於花蓮野外調查途中。Steven Chen 圈谷資訊股份有限公司)
高瑞卿(右一)與研究伙伴攝於野外調查

2010年8月21日 星期六

樂山樂水終無悔 -- (作者--蘇鴻傑)

悼綠林伙伴高瑞卿
盛夏熱浪襲人,我們經常在大溪森廬避暑。那天早上烈日當空,我在庭園樹蔭下清理落葉,屋內的電話響了,小文首先接聽,只聽到她聲音有點驚慌,連連說:你快跟他本人報告,我趕緊叫他進來。我感到大事不妙,以為是在養護所的老媽又出狀況,連忙停手衝到屋內,接起話筒,卻聽到學生來報告高瑞卿伙伴在坪林水域採集標本,意外溺水往生的消息,雖然事發後送到醫院急救,仍然無法挽回生命,這一記晴天霹靂,震撼至今猶存,餘波仍在我們昔日研究室伙伴之間盪漾。
在我的印象中,瑞卿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卻很投入他的工作,他不會跟老師聊天,見面只談學術研究。他於八十二年來找我作碩士論文,當時我正接受太魯閣國家公園的蘭科植物群落調查計劃,除了一位專任助理以外,我需要另有一位研究生共同出野外,於是邀他加入綠林遊梭的行列,順便在採集調查中設置樣區,將立霧溪流域的森林植群加以分析,以便配合蘭科植物的棲地生態解說。此後兩年多他便一直沉溺在這個計劃的調查與研究之中,我慶幸找對了人。
我們曾共同調查太魯閣附近的棲地與石灰岩植物,我特別提到三棧溪流域以前採集紀錄很少,有必要加以調查。我們第一次去勘查路線,他自告奮勇從台北開吉普車南下花蓮,並開車溯溪,以便尋搜沿岸的登山路線,起初溪床平坦好走,吉普車可以長驅直入,後來溪床漸陡,溪石阻路難行,瑞卿仍然奮力驅車深入,我看行車已有困難與危險,乃請他停車於岸上,全体人員下水溯溪前進,沿溪邊找路並採集植物,為以後的調查奠定基礎。兩年後計劃圓滿結束,瑞卿也以立霧溪集水區的森林分析完成碩士論文。
碩士班畢業後,他在林業試驗所服務。有一天回學校找我,商討發表他碩士論文的事,那次他也沒有聊別的,但特別送我一株我沒採過的罕見野生蘭,另有幾片非洲堇的葉子,知道師母培育了很多非洲堇,他有機會接觸到一些特殊品種,便索取了葉片相贈,他的有心讓我們從這些葉子培養出尚未收集到的品種,增加了森廬的生物多樣性,每次這幾種非洲堇開花,小文都會提到這位學生的贈與。
除了發表學術研究論文,瑞卿也注意到生物多樣性的普及與推廣,他幾年前與研究室伙伴陳俊雄合作出書,他們請我為這本「台灣行道樹圖鑑」寫推薦序文,出版社也邀我在新書發表會上致詞,那一天在會場見到他容光煥發,我祝賀他耕耘有成,繼續努力,他仍然是一句謝謝,沒有多談。我知道多談只是客套,再加油才是實料,果然今年初他又與伍淑惠伙伴合作,出版了「台灣海濱植物圖鑑」一書,看來他的興趣已從山林擴及水域。
最近看到他對台北植物園水生植物的用心維護,並給植物園志工們上課,博得學生們的敬愛,也在網路上也看到他研究水生植物的熱心與專注,我才得知他新增的研究領域與成果。他確實能學以致用,並且樂在其中,不斷為自已所鐘愛之知識耕耘,默默地為生物多樣性教育的推展盡一份心力,終至忘我而大意出險。

長夏漫漫,送走英年伙伴,老師心情與鳳凰花開的校園離情全然不同。
花開花謝,物換星移,綠林遊梭客探索大自然,必然也得敬畏大自然。


瑞卿與研究伙伴三棧溪之旅,啟動了太魯閣國家公園的蘭科植物研究。

2010年1月27日 星期三

秋日楓林即景 ( 作者--山風)

【楓林深秋懷四季】
夢回春分
微泛紅暈的楓葉帶著小花
有如幼兒清新討喜的笑顏
在翠綠的山林裡
將許多夢境注入一抹抹紅霞
純淨新葉 活力無限
生命正在躍動

憶起大暑
青翠的楓葉終於染成墨綠
象徵著盛夏陽光的無窮能量
在樹梢枝頭的綠葉間
積一季的成長為豐碩的果實
熟透老葉 歷經風雨
生命逐漸茁壯

已然立冬
深秋催化了滿山焦紅的楓葉
就像累積智慧的垂暮長者
枝端看似沉思的老葉
讓養分無私地回饋宿存的枝幹
秋風過處 落葉飄零
生命迭起交替

穩渡大寒
落葉脱盡換得滿樹的寒冬禿枝
好比勇士依然維持堅忍的姿勢
結實纍纍的楓樹
似冬陽下陷入長考的沉默弈者
北風吹過 毅然落子
生命隨遇而安


【秋山尋楓不辭遠】
小時候老師說:寶島四季如春,樹木終年常綠。
曾經年少志狂,綠野任遨遊,遊蹤遍山林,
當時閃過的念頭:何不在綠林中尋訪不一樣的色彩?
一如北國森林的四季五彩繽紛,
於是走遍千山萬水,不辭辛勞探查森林的色譜變幻,
在綠意盛行的亞熱帶森林中,寶島子民獨鍾楓紅。
與楓結緣,更與小文結伴走過悠悠歲月,
那時曾見過她書中珍藏的片片楓葉,得知伊人喜好。
於是綠林四處遊梭,用心錄下大山南北的楓葉情資,
不忘分享紅葉滿林的意像,樂於伴她同遊楓林秋山。

走過千山珍藏楓葉情


拉拉山的迷霧,一直深鎖著福巴越嶺古道,
早年曾探索斷斷續續的越嶺路,終於促成了今日的古道重整,
朝發巴陵,暮抵福山,如今拉拉山的紅檜和山毛櫸終與世人相見,
偶見一片小小的掌葉槭林,揭開了台灣七裂楓葉的棲所。

拉拉山的掌葉槭林


走過玉桂嶺的大峭壁,來到石碇鄉的藤寮坑溪邊,
農人們在閒暇時來到溪中捕蝦,笑問山人何事而來?
探峰頭尖的山路,卻不料在溪邊欣見青楓樹成群,
於是秋意深濃的季節攜家帶眷同遊,紅葉谷之名從此而起。

峰頭尖與紅葉谷的楓林


探查鹿角坑溪森林正起勁時,發現上游溪邊的大楓香林,
雲霧飄渺中聽見對面水聲如雷,白茫茫中屢尋不獲吼嘯之瀑,
雲開日出的瞬間,溪邊山壁上的長瀑驚鴻一瞥,
坐擁楓林而觀瀑,楓林瀑布之名就此流傳。
後人溯鹿角坑溪前來觀瀑,自然用心尋找楓林之典故,
細看峭壁上點綴幾顆青楓,也就認同楓林瀑布之名了。

鹿角坑溪上游的楓香林及對面山壁的楓林瀑布

楓林瀑布的下段及崖邊的青楓紅葉


台灣賞楓少不了奧萬大,遠涉碧湖水庫深處的山林,
深秋無緣造訪,夏日偶有梅峰之行,歸途順道入奧尋楓,
仰望楓香巨林高聳入雲,未見紅葉,遙想秋末紅霞漫天。
於是秋高氣爽就近遊山,兩人散步北投半嶺的水圳小徑,
亦步亦趨,踏秋獵影,拾得滿林秋色。

奧萬大的楓香巨樹林與秋天紅葉

北投半嶺的水圳步道賞楓香


【森盧近鄰賞楓紅】
森廬不種楓槭之樹,只因前庭的三棵細葉欖仁遮去一片天,
牆角不顯眼的三角楓迷你小樹,當然成不了庭園楓紅氣候。
大溪三層台地不愁無處賞楓,森廬街坊自有槭樹紅葉,
初春新葉泛紅暈,深秋滿樹火紅,秋風掃落遍地紅葉,
拾得楓葉片片,珍藏森廬的田園鄉居時光,感恩惜福。

森廬芳鄰的青楓春葉與秋葉

珍藏森廬的紅葉與感恩歲月


偶然造訪大漢溪對岸的齋明寺,欣見園林櫻楓環抱古寺,
通往惜字亭的小徑,幾片變色楓葉捎來秋的信息,
探得園中紅葉漫空鋪地,濃濃的秋意順手分享親朋好友。
有意賞楓儘速前來相聚,莫待禿枝空渡寒冬。

齋明寺秋楓的紅葉與親友分享


森廬近鄰的大片楓林就在石門:大壩下,後池堰兩岸,
楓香林夾道,槭樹林滿山坡,秋芒銀穗迎風飄,
旭日下東山一片火樹銀花,芒花激火,楓紅欲燃,
環湖公路上情侶攜手同遊,老者踽踽獨行。

石門水庫的的秋芒與楓紅


單車騎士見楓下馬,讓溪邊水車與樹梢紅葉錄下秋之旅。
路旁的年青人成排賞楓,取景的姿態各有千秋,
獵影者拉出長鏡頭,漫天紅葉中精挑細選。

石門水庫賞楓人百態

從近樹葉隙間眺望遠山,紅葉與山嵐爭豔,
自葉縫窺尋水庫,一江湖水伴著鐘樓,頓悟日月如梭。



楓林深處的小溪拱橋上,猶有冬日記憶深藏腦海,
記得依人撐傘漫步雨中的倩影,聲聲呼喚楓葉情,
今秋楓林拱橋依舊,豔陽投下紅彩,晴雨不知已過幾寒暑。

石門山坡楓林拱橋的冬景與秋色


秋日將盡,珍惜楓林情緣,結伴遊遍山林,
莫待冬日足跡過處,徒聞落葉沙沙作響。



【旅情之外】
亞熱帶的台灣低山地區大多生長著常綠闊葉林,溫帶國家常見的秋天紅葉或變色落葉樹種較少見,或零星點綴於常綠林中,或成群出現於森林發育(演替)的早期,後來會被常綠樹種所取代,所以紅葉楓林成為空間與時間上極為珍貴的林相,乃秋冬之際訪山覽景的熱點。
在台灣一般稱為楓林的落葉樹有兩大類,一類是金縷梅科的楓香屬,台灣原產有一種,即楓香,其葉為互生,單葉多為三裂,幼時或為五裂。花單性,雌雄同株,雄花穗狀,雌花聚合成球形之花序,果實亦呈蒴果集合之球體,外有刺。另一類是槭樹科的槭樹屬,其葉為對生,單葉呈三至七裂,台灣三角楓為三裂,台灣掌葉槭為七裂,最常見的青楓則呈五裂,花雜性或單性,花序為總狀或圓錐狀,果實帶有二翅膀,形如飛蛾。本屬的中名兼具楓或槭之稱,但與上述之楓香完全不同,兩者以葉的排列(互生/對生)與果實形態最容易區別。
C01楓香(Liquidambar formosana)(左)與青楓(Acer serrulatum)(右)